梨苑花光与什川“高田”
魏著新
500多年前,从明代的老先人在兰州的黄河边栽下了第一棵梨树起,兰州人就在母亲河边广植梨树。20世纪60年代,兰州最大的一处梨园,西起上下园,东至颜家沟。其中梨树最稠密的地方在上、下沟一带。龙尾山麓高低错落构筑着一系列庙宇,有明代悬楼十余间,为白雪楼、红楼,亦称梨花馆,正处梨园深处,是暮春赏梨花、深秋观红叶的最佳去处。道光年间白雪楼被雷击毁,不久红楼亦倾倒。文人雅士有联道:“层楼更上,最好春风二月,看四面梨花”。老兰州人曾骄傲地将“梨苑花光”列为兰州八景之一。数百年后的今天,阳春时节,兰州城里的男男女女也会扶老携幼,成群结队地去看梨花,寻找树下带着原野气息的的荫凉。可是在今天的兰州城区,哪里还有大片的梨园可寻呀!就是那些零星存活的老梨树,也隐身在那些不易发现的角落里,几近消“身”匿迹。要看梨花,只有到兰州近郊的什川去,只有那里尚存上万亩真正的老梨苑,“梨苑花光”的盛景只有在这还有幸存。
什川原本是一片名副其实的黄河滩涂,与兰州地形地貌相似。大约在明朝时,这里开始有大量梨树的栽植,大河一侧,十多辆水车将河水提灌上来浇灌着这片肥沃的土地。什川盆地土层深厚,湿润,昼夜温差大的独特地理环境十分适宜梨树的生长。这里的梨树品种有冬果梨、软儿梨、苏木梨、窝窝梨、吊蛋子、鸭梨、刺梨、彬州梨、长把梨等数十个品种。四百多年来,什川人世代以梨树为生,过着封闭清贫的日子。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什川只有两条简易土路通往兰州和县城,交通极为不便。而在新中国成立前,什川就连一条通往外界的简易土路也没有,一条黄河将什川与外面的世界阻隔,什川人过河只能靠羊皮筏子,而要卖这里盛产的果子,就只靠人挑牲口驮了。尽管如此,什川梨苑很早以前就闻名陇上,什川冬梨和软儿梨与白兰瓜等一齐更是为兰州赢得了瓜果城的美誉。
极度封闭的自然条件让什川人饱尝了贫穷落后的痛苦。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正是这封闭落后成就和保护了今天的什川梨苑。当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工业文明将兰州的梨苑和优美的生态环境一起几乎破坏殆尽的时候,什川万亩梨苑才悄悄张开它的胸怀,迎接来自四方的游客。
什川人将种植梨树称为种“高田”,对世代种田为生的农民而言,什川果农种植的是“高空”中的“田地”。“高田”是与种庄稼不一样的农耕方式,它既需要果农和种谷物一样去为果树松土施肥浇水锄草灭虫,更需要果农攀到树上空中作业。“高田”之高需要特殊的树上技艺,也要有过人的胆识,承担高空之险。一年四季,果农与果树形影不离,时时刻刻都想着怎样伺弄好果树。冬天得“刮树”(刮树上粗皮),修剪,春天得为花打“保胎”药(保证多座果),夏初要“简”果(除去过多的果实,对果树的一种计划生育),秋季要“攀树”(用草绳吊起结果多的果枝),采摘。几乎每一个果树生长的环节,都离不了果农的精心呵护。而这其中最危险的空中作业要算是“刮树”和“攀树”了。
春节刚过,果农就开始忙活了,有几百年树龄的老梨树又生长了一年,树上都翘起了厚厚一层粗皮,就像人的指甲一样,这些翘起的树皮要及时地刮掉,不然虫子会在里面产卵,刮去粗树皮既能刮去藏在树皮下的虫子和虫卵,也能让树生长得更健康。据老果农说,刮过皮的树结得果子也会更嫩。“刮树”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首先人要上到树上面去,爬在树枝上刮。而一些爬在树上刮不到的地方,就要登上梯子去刮。什川果农刮树皮用一种特殊的工具,名叫“筘(音kou)子”,这种用铁打的工具不大,刃口向里卷着,很锋利,刮皮得心应手,但拿在手里有点沉。果农拿着这东西上树,天寒地冻,人爬在树上刮皮,又脏又难操作,危险更不用说。如果架起梯子上去刮,当然要好刮一些。果农用的梯子是一种独木干,上面每隔一段穿一道木质坚硬的木杠,梯脚套着一副两个叉的铁叉子,叉到地上来固定梯子。独干的梯子架起来还需要两个杆子,杆头上有绳套,套在梯杠上成三角形将梯架起来。大冬天,地还冻着,虫子和虫卵都还处在冬眠之中,正是刮树皮的好时节,防虫效果可比打农药厉害。果农这个时候也有闲时间来伺弄树,可这时候梯脚的叉子却叉不进冻地里去,使劲叉也只能进去一点,叉子叉不牢,人上到梯上面可就更危险了。多少年来,不知又多少人就从树上或那高高的梯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腿,有的连命都要搭上。因为伺弄果树失去亲人的家庭今天还有。“高田”的收入有时需要果农用生命的代价来换取。
对什川果农而言,梨树和人一样是有生命和感情的。果农将果树伺弄好了,再老的树也会卖力地为果农产果,回报他们的勤劳和汗水。如果说绚丽洁白的梨花展示的是梨树青春灿烂之美的话,那秋天的梨园带给人的则是金灿灿、沉甸甸地成熟之美。果农在这个时候就要“攀树”了。梨树是一种很诚实厚道的树种,春天来临时它最先绽放的不是叶子,而是一簇簇洁白似雪的花朵,梨花花朵的密度非常高,结果的密度相对也要大。每年秋天,梨树挂果太多时,纤弱的树枝就会承受不了果实愈来愈沉的重压而折断,果农体谅果树的难处,这个时候,就要用“攀树”为果树减负。“攀树”是在树中央立一高杆,杆头呈伞状向下辐射数十条麻绳将沉重的果枝吊起来,所以果农又将“攀树”称为“吊树”。梨乡的秋天,一把把高高的巨“伞”在连绵的果园上空撑起,好似撑起了果农所有的希望,“伞”与树形成一道独特有趣的景观。“攀树”用的麻绳是用来吊大枝的,而在麻绳上又可以向下辐射多根马莲草搓的细绳吊起细枝。“攀树”人站在高高的梯子上面,手里拿着一种用来挑绳的叫“勾叉子”的专有工具,用麻绳和马莲绳将挂满果实的果枝吊起来。这时果农虽然劳累,但心情却是愉悦地。伺弄了一年的果树终于在历经风吹雨打之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要“攀”的梨树越多,收成越好,果农心里越高兴。于是每年“攀树”和采摘时节,果农站在半空的梯上,一面忙活,一边还会即兴唱上几句,秦腔、鼓子、流行歌曲……爱唱什么就唱什么,最有意味的就是梨园采摘的季节,果农将摘下的梨放在筐里,从空中用绳子将装满果子的筐吊到树下,为了提醒地上接果筐人注意,便会在空中来上一句“筐子……”,那时节,果园里“筐子……”声此起彼伏,悠扬动人,穿着花花绿绿衣衫地女人们这时便会跑过去,将果筐轻轻接在手里。果农丰收地喜悦和劳动地快乐就在那古老地梨苑里畅响,那场景是梨乡最美的画卷,那腔调是梨苑最美的乐章……
数百年来,什川人用生命呵护着古老的万亩梨园,他们对果树的爱惜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无微不至。许多果贱伤农,无以度日的年份,什川人也没有去砍掉老梨树去种其他作物,因为老梨树是老先人用心血浇灌,是几十辈人一代代传下来的,先辈不仅为后人留下了老梨树,也留下了种植梨树的一整套详尽系统的操作技艺和管理知识,后辈人在享受先人恩惠的同时,没有理由不看护好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什川果农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多业并举的生产方式也让什川果农尝到了改革开放的甜头。梨园不再是果农唯一的依赖。近年来,梨苑旅游业如火如荼,老先人遗留下的老梨苑已成为一块倍受兰州人珍爱的瑰宝,什川梨花也成兰州一个响亮的旅游品牌。梨苑的经济价值正在被它的生态、历史和文物价值所替代。什川“高田”的历史正在我们的记忆中悄然淡去,但世代什川果农对梨苑浸注的心血和浓情却永远流淌在老梨树苍劲有力的枝干里,盛开在那素朴洁白的梨花里……